俄语在乌兹别克斯坦的地位变迁

       乌兹别克斯坦是一个多民族的国家共有129个民族，其主体民族是乌兹别克族，约占人口总数的73%。其他民族有俄罗斯族，占8%”，还有塔吉克族、哈萨克族等等。从人数上看，俄罗斯人是少数民族，俄语作为乌兹别克斯坦一个少数民族的母语，似乎其使用范围有限，应仅是少数人使用的语言，不过，实际情况是 “乌兹别克斯坦绝大多数居民讲乌兹别克语和俄语”。据统计，“在乌兹别克斯坦，能自如地使用俄语交谈的人数为1 700万，约占其人口总数的70%(该比例在大城市为80%，在区的中心城和农村为40%~45%)”，由此可见俄语在乌兹别克斯坦的使用十分广泛，地位十分重要。

尽管如此，从历史上来看，俄语在乌兹别克斯坦的地位并不是稳定不变的。特别是在20世纪90年代，位于中亚的原苏联各加盟共和国纷纷独立后，立刻在语言政策领域开始了“去俄罗斯化”的进程，以彰显其民族独立，因此俄语在中亚各国的地位迅速衰落，俄语在乌兹别克斯坦的情况也是如此。乌兹别克斯坦独立前和独立后，俄语在该国的地位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在乌兹别克斯坦独立前的苏联时期,俄语在乌兹别克斯坦的地位十分特殊，当时几乎乌兹别克斯坦的所有居民都会讲俄语;但独立后，俄语在乌兹别克斯坦的地位急转直下，使用范围大幅缩小，沦为了族际交际语。下面就从法律和实际使用两个方面详细分析俄语在乌兹别克斯坦的地位变迁及其原因，并对其发展前景进行展望。

一 苏联时期俄语的地位：地位特殊，使用范围广

苏联时期，虽然在法律上没有明确规定俄语是乌兹别克斯坦的国语，但实际上俄语在乌兹别克斯坦有着特殊地位”，使用范围很广。

1925年3月，乌兹别克共和国正式加入苏联，此后，整个苏联时期，俄语在乌兹别克斯坦的使用范围不断扩大，无论是在日常的生活，还是在学校教学、报纸杂志和电视广播等大众传媒中都普遍使用俄语。特别是从1970年开始，使用俄语的人数不断上升。根据1979年人口普查，从1970年以后，该国会讲俄语的人增加了约500万，从1970年占本地人口的14.5%上升到1979年的49.3%。

苏联时期，俄语在乌兹别克斯坦的地位如此特殊，懂俄语的人数如此之多，俄语的使用范围如此之大，首先是和苏联从20世纪30年代后期开始实行的强令推行俄语的语言政策有关。1938年，苏联颁布了《关于民族共和国和民族州必须学习俄语》的决议，把俄语规定为苏联所有学校从一年级起的必修课程;1961年，苏共二十二大上明确指出，民族语言被用于当地文化的发展，俄语被用于其他更宽的途径。于是这种表面上俄语和民族语并存，实际上是“俄语化”的双语化政策在中亚开始推行，俄语开始代替中亚民族语言，成为这些国家在政治、经济、军事、科技和工业等领域使用的唯一语言。因此，虽然苏联在1917年11月15日通过的《俄罗斯各族人民权利宣言》中废除了俄语作为国语的规划，并且在法律上，整个苏联时期，苏联政府从未把俄语规定为国语，但在实际上俄语成为了全苏联的国语，在乌兹别克斯坦俄语的地位也是如此，即虽然法律上不是，但实际上，俄语在乌兹别克斯坦具有国语的地位，俄语迅速得到普及，使用范围非常广泛。

其次，是和经济因素有关。苏联时期，乌兹别克斯坦的经济比较落后，需要来自经济发达的俄罗斯等其他加盟共和国的先进技术和人才等方面的帮助，而来自这些地区的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才在工作和生活中都用使用俄语交流，为了吸收先进的工业技术，为了能与懂技术的移民进行沟通交流，必须会说俄语，因此俄语对乌兹别克人有很大的吸引力，学习俄语的人数日渐增多。

总之，在苏联时期，由于政府实行了强令推行俄语的语言政策，再加上经济因素的影响，虽然法律上没有明文规定，但实际上，俄语在乌兹别克斯坦具有了国语的特殊地位，俄语的使用范围非常广泛。

二 独立后俄语的地位：法律上无权，但仍有很大需求

(一)独立初期，俄语失去法律地位，使用范围大幅下降

俄语从苏联时期开始的在乌兹别克斯坦的特殊地位并没能延续下去，它在1989年走到了尽头。1989年10月21日，当时还是苏联加盟共和国的乌兹别克斯坦通过了自己的语言法《关于乌兹别克斯坦共和国的国语》。根据该语言法，乌兹别克语是国语，俄语的地位是族际交际语。1991年9月1日乌兹别克斯坦正式宣布独立后，在1992年12月8日通过的宪法里更是明确地写道：“乌兹别克斯坦的国语是乌兹别克语”。

因此，乌兹别克斯坦独立后，在法律上，俄语失去了国语的地位，其使用范围也大幅缩小。在政府的各级国家机关中，使用乌兹别克语作为公文事务用语，“近年来所有文件都用乌兹别克语书写”;电视和广播等大众传媒中俄语节目的播出受到了限制，只能在一定的时间段播出;而在中小学、大学等教育机构中俄语的使用情况更是以惊人的速度在减少，特别是在独立的初期，俄语学校的数量减少了1/2。据统计，独立前，在乌兹别克斯坦，使用俄语进行教学(仅使用俄语或俄语、乌兹别克语混合使用)的中小学校共有1 230所，而在1992年下降到1 147所，到2000年则仅为813所，其中只使用俄语教学的学校仅有170所。使用俄语学习的学生人数在全国中小学人数中所占的比例也从1989年的14.8%，下降为2000年的3.3%。俄语在大学教育中的使用情况也很严峻，到2000~2001学年，除费尔干纳大学外，乌兹别克斯坦的其他大学中，已经没有只使用俄语进行授课的系了，仅保留了一些班级还使用俄语授课。独立前，大学里使用俄语授课和使用乌兹别克语授课的专业数量是各占一半，而在独立后，使用乌兹别克语授课的专业比使用俄语授课的专业多3~4倍。例如，2000年时，安集延大学的17个专业中只有4个专业用俄语授课;布哈拉大学的27个专业里只有7个用俄语授课。

俄语在乌兹别克斯坦的地位下降，使用范围大幅减少的主要原因就在于，独立后，乌兹别克斯坦政府为了体现其民族和国家的独立性，开始了在语言领域的“去俄罗斯化”，意图将俄语从人们的生活中排挤或彻底根除出去。为了体现其民族和国家的独立性，为什么一定要清除俄语的影响呢? 因为，从关于语言和文化关系的理论上来讲，语言具有鲜明的民族性，可以说它代表的是一个民族，或者一个民族的文化，“就民族文化而言，民族语言则是它最基本最重要的表现形式之一。在一定意义上说，民族语言就是民族文化的模式体现，是民族文化的天然‘图腾’。”并且，从社会语言学的观点来讲，在一个多民族的国家，对少数民族的语言应执行正确的语言政策，即“一方面是帮助少数民族发展语言文字;另一方面是正确采用族际语，二者不可偏废。”而苏联时期，在中亚各加盟共和国所采取的过分强调俄语的“俄语化”语言政策，使乌兹别克语等少数民族语言没有获得应有的合法地位，遏制了乌兹别克语等少数民族语言的发展，也遏制了这些地区少数民族文化的发展，使这些民族对俄语产生了逆反、排斥的心理。对乌兹别克斯坦等中亚各国来说，本族语和领土、国旗、国徽等一样，是国家的象征，因此，在国家独立之初，为了突出本族语的地位，乌兹别克斯坦便和其他中亚各国一样，首先在法律上把本族语定为唯一国语，降低俄语的地位，以此来清除俄语的影响，象征摆脱苏联的统治，体现本民族和国家的独立。

乌兹别克斯坦政府在语言领域“去俄罗斯化”的具体措施是：

首先，从法律上明确乌兹别克语的国语地位。这一点在1989年颁布的《语言法》和1992年通过的宪法里写的十分清楚。而关于俄语的地位问题，除在1989年的《语言法》里将其定位为族际交际语外，在1995年12月21日颁布的新语言法《关于乌兹别克斯坦的国语》，以及2004年关于该法律的修正案中对俄语的地位问题都只字未提。俄语失去了法律上的地位，仅是乌兹别克斯坦的一种民族语言，在近年来，俄语更是仅为乌兹别克斯坦大中小学学校里教授的一门外语而已。

其次，乌兹别克语拉丁字母化。乌兹别克语属阿尔泰语系突厥语族。古时，乌兹别克语使用的是阿拉伯字母。苏联时期，苏维埃政府把乌兹别克语改用俄文字母拼写。独立后，乌兹别克斯坦进行了文字改革，在1993年9月2日通过了《关于使用拉丁字母拼写乌兹别克语》的法律，自此，乌兹别克语彻底脱离了与俄语的关系。

而上述这些“去俄罗斯化”的语言政策，使俄语在乌兹别克斯坦的地位下降，使用范围大幅缩小，这也导致了居住在乌兹别克斯坦的以俄语为母语的俄罗斯族和其他民族的居民大量移民国外，离开乌兹别克斯坦。据统计，1989年，居住在乌兹别克斯坦的俄罗斯人共有1 653 478人，占乌兹别克斯坦总人口数的8.34%。而在21世纪初，居住在乌兹别克斯坦的俄罗斯人共有1 117 551人，占乌兹别克斯坦总人口数的4.78%，即有三分之一的俄罗斯人离开了乌兹别克斯坦，而且居住在乌兹别克斯坦的俄罗斯人的数量还在继续下降。除俄罗斯人外，还有一些以俄语为母语的其他民族的居民，如摩尔多瓦人、德国人、以色列人和乌克兰人也因为俄语使用范围的缩小而离开了乌兹别克斯坦。而大量讲俄语的居民的离开也更加剧了俄语使用人数日益减少的局面，成为了乌兹别克斯坦独立初期俄语使用范围急剧缩小的另一个重要原因。

总之，乌兹别克斯坦独立初期，政府实行了“去俄罗斯化”的语言政策：颁布语言法确定乌兹别克语为国语，把乌兹别克语从俄文字母改为拉丁字母书写等，使俄语失去了“国语”的法律地位，使用范围大幅缩小;再加上母语为俄语的俄罗斯等民族的居民大量移民国外，俄语在乌兹别克斯坦的使用人数急剧减少。

(二)近年来，俄语虽处在法律上无权的地位，但仍有很大的需求，人们学习俄语的热情回升

近年来，俄语虽仍无法律地位，但它在乌兹别克斯坦独立初期的急剧下降趋势并没有持续下去，俄语的使用人数仍很多，根据专家的统计，“乌兹别克斯坦全国主动掌握俄语的居民有500万人，被动掌握俄语的居民有1 000万人，合计占全国总人口数的70%”。俄语仍在政府、电视节目、书籍出版等大众传媒和教育领域有很大的需求，而且人们对学习俄语的热情出现了回升的趋势。

乌兹别克斯坦政府很多部门的公文处理虽然已全部使用乌兹别克语，但政府在颁布各种法律、命令和各种合同文件时，还同时使用俄语。

在电视节目、书籍出版等大众传媒领域，俄语的使用范围也很大。虽然乌兹别克斯坦本国电视节目中的俄语节目很少，但是，近年来，随着卫星电视节目的出现，现在，乌兹别克斯坦国内的大多数居民都能收看到俄语的电视节目。从2000年开始，俄语书籍的出版量也逐年增加，尽管主要是娱乐和教学方面的书籍。正如“欧亚文化遗产”基金会在2008年的研究报告中指出的那样：“无论如何令人难以置信，乌兹别克斯坦国内俄语电视节目的数量不仅没有减少，似乎反而增加了……国家级的出版物采用两种语言出版：乌兹别克语和俄语。一些新出版的书籍则只用乌兹别克语或只用俄语。并且，这些新出版的书籍有这样的特点，即出版社在出版文化思想领域的书籍时，因按照国家的规定可享受国家补贴，故使用乌兹别克语。而出版广告信息、经济、企业管理、社会信息和娱乐等方面的书籍时，出版社则根据商业需求和读者的意愿，使用俄语。因为现实的情况是，俄语在经济领域地位稳固，至少，暂时还有很大的需求。”

而在教育领域，俄语学校和学习俄语的学生人数虽仍略有下降，但人数仍很可观，情况基本稳定。根据乌兹别克斯坦教育部的统计，2007~2008学年，全国共有中小学校9 765所，其中使用俄语教学的共有739所(学生人数共计35万人);其中613所同时使用乌兹别克语和俄语混合教学，126所仅使用俄语教学(占学校总数的1.3%)。与2000年(共有813所同时使用乌兹别克语和俄语混合教学的中小学)的情况相比，虽略有下降(少了74所)，但速度趋缓，人数仍就很多，情况基本稳定。

俄语在大学的情况也很乐观。在乌兹别克斯坦全部的63所大学里，俄语都是必修课。在塔什干市、在塔什干州、撒马尔罕州、纳沃伊州、安集延州、费尔干纳州等地的大学里都设有用俄语授课的班级，除东方学研究所外，在所有的人文科学类的大学里都设有俄语语文系。

而且，近年来，乌兹别克斯坦人们对学习俄语的兴趣出现了回升的趋势。据调查，全国愿意学习俄语的人数仍然很多，达到了被调查总人数的90%。例如，撒马尔罕俄语文化中心从2010年开始开设俄语学习班，本计划开两个班，但因来报名的人实在太多了，只好又增加了一个班，而且，来报名学习的主要是年轻人。另外，“对于一些雄心勃勃的当地人来说，俄语的学习可能将仍然保持一种默认态势。大多数人仍然认为俄语学习是有必要的，如果想要向上流动的话，你必须学习俄语。”

三 俄语地位的未来前景：恢复“国语”地位的可能性不大

虽然，近年来，俄语在乌兹别克斯坦的使用人数仍很多，但俄语地位的未来并不乐观，在未来发展中面临着以下几个方面的困难：

(1)乌兹别克斯坦政府方面没有在法律上提高俄语地位的任何举动。自1989年《语言法》将俄语降为族际交际语后，在1995年的新语言法和2004年的修正案中都未提及俄语。近年来乌兹别克斯坦政府也未公布任何提高俄语地位的法律，“俄语虽然仍旧通用，但其法律地位没有明确体现”。

(2)年轻一代不会俄语，俄语缺少未来的使用者。在乌兹别克斯坦，从20世纪80年代末以后出生的年轻人，他们开始受教育时，俄语已经失去了苏联时期的特殊地位，俄语的使用范围也已大幅下降。因此大多数母语为非俄语的年轻人俄语不熟练或根本不会，而大多数母语为俄语的年轻人则选择移民俄罗斯，因此，“在乌兹别克斯坦，几乎没有年轻的费尔干纳谷居民会讲俄语了。60%的乌兹别克斯坦人知道俄语，但只有20%的人有显著的动力去学习俄语。”俄语缺少未来的使用者。

(3)俄语面临着英语的竞争压力。近年来俄语在乌兹别克斯坦除受到乌兹别克语的排挤外，还面临着英语的竞争压力。同样作为一种外语，俄语在与英语的竞争中并不占优势，“据非官方统计，现在在乌兹别克斯坦的大学里，学习英语和学习俄语的人数各占一半。”

(4)俄语的教学质量和自身语言质量下降。现在，在乌兹别克斯坦中小学教授俄语的教师都不是母语为俄语的人，非语言类专业的大学里仅在一年级把俄语作为一门外语来学习，用于学习俄语的时间也从原来的240小时减少到72小时，因此俄语的教学质量严重下降。从前乌兹别克斯坦的俄语被认为是非常纯正的和规范的，现在由于受乌兹别克语和英语的冲击，该国的俄语使用中出现了词汇贫乏、语法概念模糊的问题，俄语自身的语言质量也下降了。

因此，由于乌兹别克斯坦政府近期不想在法律上提高俄语的地位，会俄语的年轻人减少，再加上乌兹别克语和英语的排挤，俄语教学质量和自身语言质量的下降，俄语在乌兹别克斯坦的未来前景并不乐观，恢复“国语”地位的可能性不大，仍将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内继续处于法律上“无权”，实际上“需要”的地位。

综上所述，由于乌兹别克斯坦在独立前和独立后两个不同时期采取的语言政策不同，俄语在乌兹别克斯坦的地位发生了由盛转衰，再到需求稳定的巨大变迁。俄语地位的这种变迁有着国内和国外等多方面的原因，而在未来，乌兹别克斯坦是否会和哈萨克斯坦和吉尔吉斯斯坦一样，把俄语重新从法律上定位为“官方语言”，从目前俄语在乌兹别克斯坦面临的发展困难来看，形势并不乐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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